今天（16日）凌晨下班，4点了。换了衣服晃悠到楼下的值班宿舍，还是没有睡意。每回下了夜班都是这样，值班时候亢奋的精神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平静、放松、进入适眠状态。可是今天心情还不错，尽管经历了工作以来最恶劣的一次“大绕飞”。
对，管制员们把这种情形称为“绕飞”——由于航路或机场上空被雷雨覆盖，飞机无法正常通过时，机组会偏离原计划航路航线几十甚至几百公里，在雷雨中寻求出路。因为天气转瞬即变，各个机组又有自己的考量，绕飞的时候，一架又一架飞机不再是排成整齐的一队前进，而是呈散开或汇聚的状态无序飞行。这对于安全来说是极大的威胁，飞行冲突就隐藏在这一片混乱无序中。出于安全考虑，发布较小的流量控制可以减少过多的飞机在同一高度飞行的情况出现。昨天就是这么开始了。
早晨7点20分，接过夜班同志的班，我们戴上耳机、话筒，坐在席位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上午开始出现小范围绕飞，这在夏季是常见现象。下午绕飞范围扩大，我对我的夜班开始心怀忐忑了，不知今晚要几点结束。直到晚上天气趋于好转，我甚至乐观的预言今晚或许能够顺利下班了吧。正当我如此快乐的想象干劲十足时，悲催的消息传来：首都机场被雷雨覆盖，无法起落了。对，这悲剧发生得如此迅猛，就像你无法预料下一秒会被一场大雨当头浇湿一样。
此时的飞行流量就如同一直向前流动的水忽然被堵住了出口，而源头仍有飞机不断地起飞。空域内开始混乱起来，频率里充满了各种问询，管制员插不上嘴发指令急得心理抓挠。这情形怎么形容？就像你归家的必经之路被封堵了，你正费劲琢磨怎么绕小道开野路回去呢，人家忽然告诉你家被淹了回不去了，你顿时得问：那我今晚住哪儿啊？不同的是，人家机长还得问：我带着这一两百口人住哪儿啊？
此时机长会面临两个选择：
1、立即飞往备降场备降；
2、在“两小时内天气没有转好趋势”的巨大压力下盘旋等待。压力来自于油量是否足以支撑这漫长无期的等待，也来自于备降场能够提供的停机位有限，最终很可能会面对如此尴尬情况：周边备降场被占满，只得被迫飞往更远的机场备降。
你要求机组精确地算准油量与等待时间之间的平衡点？无异于有人要求你看着天气预报的卫星云图告诉他几时几分会落下雨点，又几时几分后雨过天晴。
之后这种情形一直持续，雷雨以极缓慢的速度移动赖着首都机场不走。一些勇敢的机组看准了雷暴中的缝隙决定冒着雨，顶着雷，尝试落地。有些成功了，我们也跟着一起欢呼叫好；有些失败了，还遭雷劈了，返回的路上受到各个扇区管制员的亲切关怀。我觉得，飞机平安无恙，真的比早一点落地回家更重要。这也是为何我晚上值了近十小时的夜班仍旧心情不赖的原因：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保障所有在空中的飞机或有备降场栖身，或有惊无险的落地。我对自己一晚的工作非常坦然，无憾。
下班的时候快凌晨4点了，看到来接班的同事特别亲切，心里一点也不抱怨，觉得经历了这雷电交加的夜晚，甚至挺自豪的。后来我听说，本该4点下班的同伴们，得知有40多个航班要起飞，毅然决定留下来，坚守到6点多，真的是熬过了整夜。
后来我这一天都精神不足，晚上早早爬上床准备睡觉。临睡前要到微博上给今晚夜班的战友们加油，必定又是一个不眠夜。后来看到被延误惹怒的乘客在微博大骂管制员管制水平低下，浪费了他们的时间，谋杀了他们的生命… …我理解他们当下的困境，可是我的当下也心里一酸。我想起了不只是昨晚，每一个大流量大绕飞的时候，那些精力临近崩溃的关口，所有人都忘我的投入其中，电话占满，频率占满。我们甚至跟自己的兄弟姐妹吵起来，为了缩小一点间隔限制，一公里一公里的争取，尽力让飞机早点起，早点落。下班后两人再碰上，只得相视苦笑，咱们刚才是为了谁吵得不可开交？
我心里酸涩得睡不下，起身开灯。又不知是为了谁，记下了这些字。至少，为了我的兄弟姐妹们，记录下这些曾一起度过的热闹的日子吧。
p.s. 今晚的同志们，辛苦了！
2011.07.15
又一个大绕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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