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腐败调查：“国际倒爷”供出十年前旧案

民航

2010-06-28 《民主与法制时报》 王保国、 彭斐　


　对于中国民航来说，一场前所未有的反腐风暴已然降临。2009年底至今，已先后有多位民航高官要员落马，包括中国民用航空局（Civi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of China，简称“民航局”）原副局长宇仁录、中国民用航空华北地区管理局原局长黄登科、首都机场集团公司原董事长张志忠、发改委民航处原处长匡新等。这些人腐败案发，大半与“航线时刻”审批有关。2010年，最猛烈反腐风暴降临民航系统之际，民航寻租，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灰色内幕？
　　2010年3月17日，首都机场集团公司发布公告：“张志忠因已届退休年龄，已辞去执行董事和董事长职务，自2010年3月16日起生效。”董事会同时宣布，任命董志毅为董事长，任期自2010年3月16日起至第四届董事会届满。
　　突然去职，张志忠被外界普遍猜测是“犯事了”。但由于张志忠本人平日行事低调，消息甫一传出，众多业内人士并不相信真有此事。因为按照正常的程序，张志忠任满到期的时间应该是今年年底，即2011年股东周年大会召开之时。
　　6月3日，媒体爆出张志忠因涉嫌经济问题已被刑事拘留的消息，无疑给京城闷热的天气又增加了一分热度。
　　张志忠是山西人，先后担任民航总局国际司副司长、中国国际航空股份有限公司（Air China Limited，简称“国航”）副总裁、民航总局运输司司长、民航局规划财务司司长等职。在任职国航期间，张志忠还曾担任国航巴黎办事处总经理，在巴黎工作多年，同行评价他“颇具国际眼光，为人比较耿直，有意见敢于表达”。
　　2007年1月26日起，张志忠接替李培英出任首都机场集团公司总经理。同年6月，李培英被“双规”。李培英因受贿2661万余元，贪污8250万元，涉案金额达1.09亿元被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2009年8月7日，李培英被执行死刑，成为民航系统首个获极刑高官。
　　在业内，张志忠掌舵首都机场被认为是临危受命。当时，T3航站楼还未使用，上任伊始的张志忠就要面临北京2008年奥运会、60年国庆等安保工作，但他却很好地完成了这些任务。
　　成绩的显著却不能掩饰张志忠犯罪的污点。此前的5月18日，一位民航业内人士拜访张志忠，被问及免职原因时他只是答道：“还没离任审计呢。”
　　仅3天之后的5月21日，办案人员从张志忠家中将其带走，并将其刑事拘留。随后，首都机场内部开展了一场风纪整肃行动，部分人员被撤职或调职。
　　“作风不张扬，感觉很扎实。”一位来自首都机场集团的内部人士如此评价张志忠。在他眼中，这位行事稳健的前董事长很难与“刑拘”扯上关系。不过，一个与张志忠交往超过20年的民航业人士告诉本报记者，身居要位多年后，原本“老实厚道”的张志忠对于各种利益交换实际上已经很“坦然”。

“国际倒爷”供出十年前旧案

　　最早发现和挖掘出航权和航线资源背后隐藏巨额财富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北京秀水街和雅宝路的民间贸易商们。他们当时有另外一个名字：“国际倒爷”。
　　依靠包机业务成为富豪的，就有号称“雅宝路四大天王”之一的“包机女王”魏景波。当时让魏景波在雅宝路“呼风唤雨”的，是一家名为联洲国际物流公司（下称“联洲国际”）的企业。一些老资格的“雅宝人”，都依稀记得这样一家企业。这家企业的实际控制人便是当年还未满30岁的魏景波。彼时，联洲国际是雅宝货运包机的龙头企业。
　　张志忠在1996年2月至2003年3月期间担任民航局运输司长一职，其中恰好负责对公共航空运输企业及其航线航班实施经营许可管理。
　　张志忠任职司长的7年中，他是以魏景波为代表的雅宝路商人眼中的关键人物。世纪之交时，因申请航权，魏景波与后来成为首都机场董事长的张志忠密切联系。
　　那时的中国民航业，还没有后来的航班时刻协调委员会等机构。无论是国内航权，还是国际货运航权，负责审批的关键部门，都是张志忠曾执掌的民航总局运输司。
　　“那个时候，中国的飞机飞到俄罗斯过海关很麻烦，但如果是俄方包机往往会被灰色清关。”一位在民航业浸淫多年的人士告诉记者，只要手里有飞机，大批的货主会蜂拥而来。
　　有货、有飞机，魏景波只需要打通最后一道阻碍就可以畅通无阻——这就是航线经营权和航班时刻，而这些资源恰恰掌握在当时任职民航局运输司的张志忠手中。而魏景波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魏景波就是走了这样一条路，传闻她在10年前就曾经送礼给张志忠，从而打通了民航局的关系。”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她是圈内公认的“能人”。
　　来自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消息称，张志忠案发缘于10年前的“一张银行卡”。多位民航业内人士也称，张志忠是由魏景波供出，直接导火索却是十几年前的俄罗斯货运包机航线，涉贿金额30万美元。
　　政法系统的消息显示：2009年底，曾任民航总局华北局局长、掌握包机航线“生杀大权”的黄登科落马后，魏景波就已经被检察机关“控制”，并接受调查。控制并调查她的检察机关，归属河北衡水。而河北衡水检察院，亦是被指定负责批捕、审查、起诉首都机场原董事长张志忠的办案机关。

南航审计揭开民航寻租灰色生物链

　　对于张志忠的被抓，外界普遍猜测与两个人有关系：一个是原中国民航局华北局原局长黄登科，另外一个是民航局原党组成员、副局长宇仁录。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在两个月内分别被捕。
　　2010年6月12日，最高检察院主管的正义网报道称，黄登科案目前已侦查完毕，是一系列腐败案的关键性突破点。连续两位董事长落案的首都机场并非此次反腐的唯一重灾区，一场前所未有的反腐风暴，降临民航系统。
　　6月9日，总部位于广州的南航集团7名中高层管理人员在办公室被湖南省检察院办案人员带走。涉案人员中，包括中国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南航）总工程师张和平。
　　至此，从2009年底迄今的半年内，除张志忠、黄登科、张和平外，国家发改委交通运输司民航处原处长匡新、民航局原副局长宇仁录及首都机场原常务副总经理黄刚已于2009年底涉案被查。
　　6月12日，南方航空发布公告称，公司董事会于2010年6月11日以董事通讯、签字同意方式，审议通过免去张和平公司总工程师的职务。虽然公告中并没有公布张和平被免职的具体原因，但多位南航人士向记者证实，张和平由于被牵连去年年底浮出水面的黄登科航线审批案，已经被检察院带走调查。
　　南航方面的知情人士对记者透露，南航的7名中层是分别被三地的检察院带走的，原因应该都与黄登科和庞汉章两个名字有关。
　　2009年11月23日，黄登科被免去已担任了6年的中国民用航空华北地区局局长职务，转任中国民用航空局离退休干部局局长。一周之后，他的新职务也被免去，与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日美航空旅游包机有限公司总经理庞汉章相继接受调查。
　　而早在广州民航工作时，黄登科就与庞汉章相识，之后黄登科被调往民航华北局，庞汉章也逐渐转战北京。
　　多位业内人士称，庞汉章通过黄登科，可以更轻易获得后者掌握的首都机场始发航线航班时刻，再利用这些航线航班时刻为筹码，寻求与航空公司进行“包机”合作。
　　多位民航业资深人士先后向记者证实，张志忠、黄登科及南航窝案均案发“航线时刻”审批，缘自审计署在审计南航时发现的一笔金额惊人的“航权协调费”。这笔“航权协调费”先是将两位神通广大、出入数十条航线的“能人”庞汉章和魏景波卷入调查。随后，又由庞、魏分别供出背后掌握“航线时刻”命脉的原民航华北局局长黄登科和首都机场董事长张志忠。
　　民航寻租灰色生态系统由此揭开一角。在业务链纷繁复杂的航空业，南航目前所经历的并不是特例，过于稀缺的航线资源和过于集中的时刻审批，正在制造一个个权力寻租的黑洞。

航班时刻审批制度

亟须改革

　　魏景波、庞汉章均在上世纪90年代做民航包机代理起家，积累下民航业内深厚的人脉。他们与权势人物张志忠、黄登科一起，构成了食物链的上游；在他们之下，还有大大小小的航空公司及环绕其间的更小规模的票务销售公司及旅游公司。
　　与这个灰色生态系统相伴随，一边是在亏损泥潭中挣扎的国有航空公司以及生存空间每况愈下的民营航空公司；另一边则是手眼通天的代理人。将权势人物及其代理人捆绑在一起的，则是一条条流淌着黄金的航线。
　　目前，申请某条航线的经营权并不难，难的是拥有航班时刻。“首都机场高峰时每小时最高容量是83架次，现在的航班时刻早已经比黄金还金贵。”首都机场集团一位内部人士称。
　　媒体透露，这种航空时刻资源的行政垄断与航空公司运营市场化运作之间，有着巨大利益黑洞。就是这一系列的审批，铸造了一个巨大的“权力黑洞”。
　　“报不报在你，批不批在我”——这曾经是民航局审批航线的一个写照。一位民航业人士向记者讲述了他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亲身经历。
　　“当年，我所在的航空公司向某地区管理局申请一条航线，报告递上去了，迟迟没有动静，每次询问都说再研究研究。”在同行的指点下，该人士“聪明”地拿了一个箱子去地区管理局。“里面有洋酒、表，都是那个年代比较稀罕的东西。结果这条航线很快就审批下来了。”
　　这只不过是曾经民航市场“黑洞”的一个缩影，在具备巨大利益诱惑的航线上，类似的“公关”将会被成倍放大。在一连串头衔中，为张志忠、黄登科带来“罪与罚”的是民航局的任职经历。
　　“包机与正常航班一样，想经营某条航线，唯一的途径就是报批。”来自东航股份有限公司的高管称，一般包机公司看中了某条航线，需要先向相应的地区管理局报批，再由民航局审批。“先拿到航线经营权，再申请航班时刻。”
　　一位航空公司的内部高层就对记者坦陈，此前由于航线和航班时刻资源都掌握在民航管理局手中，在民航内部，争取更多、更好的航线和航班时刻资源，是各航空公司不约而同的目标。
　　这也导致每年的两季航班时刻协调会，成为不少人利益的“交易会”，航空公司都会采取各种办法，为获得优质资源而努力。其中，与地区管理局、空管局的有关人员疏通关系，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说难听点，都在往死里拼，什么伎俩都要用。”上述航空公司高层说。
　　一位行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拿航线时刻给回扣，然后充进航空公司的大账里，也是行业的潜规则。因此，最终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改革航线航班审批制度。”
　　对于目前体制存在的黑洞，民航局也开始思索对策。民航局局长李家祥在宣布民航华北局干部任免决定的内部会议上要求，新班子要切实抓好安全监管工作，加强领导班子建设，加强反腐倡廉建设。
　　此外，民航局发言人钟宁向记者确认，关于民航局建立电子平台、航空公司在网上申请航班时刻的倡议，也一直都在推进当中。
　　通过对流程和体制的调整，张志忠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横亘多年的民航黑洞才最终有望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