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姐春节期间工作25小时的“魔鬼航班”

民航

2011-02-10 人民网 　

　　一、“魔鬼航班”前奏 没飞机飞

　　那天要执行一个被大家称之为超级“魔鬼航线”的航班。之所以称它为“魔鬼航班”，其一，工作时间长，长达十八小时，在三个不同的城市间往返，这里还不算从起床到预先准备的时间。其二，每一班旅客人数爆满，意味着工作量大，客舱环境脏、乱、差，客舱空气指数API大于三百点。其三，特殊航线却得不到特殊照顾，乘务员人数依然和平时一样，按飞机型号最低标准配备。头天晚上睡觉时就感受到了压力。晚上十二点上床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梦都还没来得及做一个，就被设在五点起床的闹钟吵醒了。和往常一样用五分钟的时间赖床，用五分钟时间搞定洗漱，再用十分钟的时间穿上衬衣、长袜、马甲、裙子、外套、大衣以及梳起一个油光滑亮的发辫。看看表，剩下的时间够我从容地拖着装有三大本有关工作方面的书和一个鼓鼓囊囊化妆包的“新秀丽”下楼拦的士。上了的士，可不能闲着，忙着打粉底扑蜜粉画眼影刷腮红，系上围巾，扎上发结，戴上手表，挂上登机牌，然后长嘘一口气。眉毛睫毛嘴巴的工作只有在公司待飞室去做了，不然坐在速度是100码左右的车上，画完后怕把同事们吓着。什么？问我为什么不能在家做好这些事情？那又得耗去我睡觉的宝贵的十多分钟。数学没学好，华罗庚的对时间的统筹安排倒是应用得不错。

　　早上六点二十分到了机场待飞室，飞快地签到，参加三分钟准备会，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食堂吃早餐，通常只有六七分钟的时间，不快不行。不对，同事们怎么都不急着用餐，一问，晕~~~，本次“魔鬼航班”没飞机飞，头天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还在外地没回来呢。值班员好歹也得通知一下嘛，让我们坐晚点的班车，可以在家多睡会儿。虽然很窝火，但想到今天的早餐终于可以坐下来慢慢享用，气也就消了一半。吃完早点，飞机预计一个半小时左右回来，这个时间可不能浪费，在公寓睡上一觉吧。可睡到床上，又不安神了，辗转反侧，怕时间过得太快，怕有人打电话叫我们起床。正迷迷糊糊间，同事说，喂，告诉你，飞机在那还没起飞呢。原来她也没睡着。再过一会儿，又说，我们飞机还差一个小时就回来了。索性睡不着了，戴上mp3欣赏听不懂的法语歌，指望着能够催眠。

　　二、飞机终于来了 准备登机

　　飞机终于在早上十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落地了，我们拎着箱子，打着哈欠，陆续登上飞机。飞机上长期没有清理干净的甜饮料发酵的酸味混合着厕所的臭味以及身旁清洁工、配餐员、机务在客舱里窜来窜去、热火朝天、让人感觉没容身之地的工作场景，让我一下进入了工作状态。上班如上战场，这话没错。客舱里满是乘务员通过广播器娴熟地向乘务长汇报应急设备状态的声音，就像作战指挥部，末了还要“over”一下。服务间里堆满了餐车烤箱装不下的成箱的饼干、烤架、报纸，就像一个小小的弹药库（这要说明一下，因为是“魔鬼航线”，所以才会有比平时多出几倍的供应品）。为什么招空姐时都要求身材苗条，想来还是有道理的。不仅仅是现在国际上流行“排骨美人”，而且这种身材的好处是不占空间。服务间巴掌大的地方，堆满了杂物，再加上几个人高马大的乘务员，不是连身都转不了了吗？航班晚点了三小时，拿着对讲机在现场值班的领导那个急啊，你要在他眼皮下露出一点懈怠，他恨不得能说航班就是你给延误的。我们在几年的工作中早已练就出在十分钟内把杂物收拾妥当的本领。当然赢得时间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的腿被餐车撞青了，手被尖利的物品划伤了，脑袋也差点被上方的柜门给顶成脑震荡。但这些都不重要，旅客就是上帝，为他们赢回一秒的时间是我们应尽的职责。不过不瞒您说，赢回的时间也是自己的，可以早点下班。二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工作完毕。厕所已排污，喷上了香水，气味不再那么讨厌了。看上去整洁干净的客舱里回荡着优扬的音乐，挂在前舱隔板处的春饰在柔和的灯光照映下很有过年红红火火的气氛。我们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站着各自的岗位上，微笑着准备迎接旅客登机。很难想象二十分钟前，这里曾是一片狼籍。

　　三、“魔鬼航班”开始 旅客登机

　　“您好！”，“新年好！”，我主动给每一位走到面前的旅客打招呼。“一点都不好！都晚点了，好什么好！”这是性子急的旅客的反应。得，我换个方式。我知道“中午好！”也是不能说的，旅客本来起早床赶最早的航班，结果登机后都快到中午了，听到能高兴吗？我就说，“欢迎登机！”，尽管有一部分中国旅客对服务员的问候是不理不睬的，但果真无人接下句。飞机载着满腾腾的一客舱的旅客终于起飞了。这时已经是十一点零五分，我们的魔鬼航程才刚刚开始。

　　这几天，全国很多区域的天气是阴雨雪，加上又是中午，空气对流强烈，飞机在上升的过程中不停地颠簸。先是上下，后是左右，回头看看满客舱里黑压压的脑袋随着飞机的颠簸做着同方向的晃动，像田野里被风吹的麦浪。第一个航段是前往W市，飞行时间是一小时十分钟，这个航线给旅客供应热食。飞机持续中度颠簸十分钟，平飞的铃声还没响起，但给旅客提供的三烤箱饭因为飞机后舱只有两个烤箱还有一箱饭没加热，再不开始工作时间要不够用了。飞机还在继续爬升，顾不上身体的摇晃，我强行站起来，和另一同事将烤好的米饭摆放在餐车里，再将没加热的一箱饭倒腾到烤箱中加热。我一直很庆幸自己内耳前庭平衡功能和心理素质好，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还能把工作做下去。上升到一定高度时，飞机颠簸逐渐趋于平缓。前舱留有一人为头等旅客服务，其余三人为经济舱旅客服务，就是说经济舱的乘务员一人得负责接近四十五名旅客的餐饮服务。一个餐车一般是由两个服务员推的，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可今天这个航班的乘务员人数是按最低标准配置的，两空姐负责前、中舱，我得一人推一个餐车负责后舱。我正准备推车出服务间时，一阵突然颠簸把我抛离走道，让我的脚腾空两秒钟，幸亏我个子不高，头没顶到天花板上。我迅速坐下来，扭头看已经在第三排服务的两位同事，她们也正朝我的方向看呢，看到我没事，都会心地一笑。虽然“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一直亮着，但估计着颠簸差不多过去了，我赶快将车推了出去。刚出服务间，餐车前轮就被过道上的地毯接缝没铺平的位置给卡住了不能前行。如果前方有一个乘务员，她用手轻轻抬一下餐车，车很快就会过去的。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人在后推着餐车，怎么办呢？把同事叫过来吧，太麻烦，还是自己先试试再说。用大点劲推，不行，不但车轮依旧被卡住，车上和车里的东西因为力量太大还会蹦出来。转转车轮的方向也许有用，我推着餐车在卡住的位置小心地原地走“S”形，好了，终于过了那道坎！“TMD！”我在心中恨恨地骂道。把车推到旅客身边，立即把那份不快藏起来，笑着热情地问他们需要吃什么喝什么。我常常和同事说，乘务员是很有必要练练瑜珈的。为什么呢？您看，在我们的餐车最下层摆放着热食，中间层放有餐具和热饮，车的台面上摆放着冷饮，给每位旅客提供一整套餐饮时不就得上、中、下这么来回蹲、起么？柔韧性不好的指不定哪天把腰给闪了，身体不灵活的蹲下去骨头“啪啪”做响，所以平时一定得加强锻炼。

　　四、第一个航段飞完 还有四个航段

　　第一个航段飞完，客舱内又是一片狼籍，我精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和同事一起掰着手指算还剩下几个航程没飞。还有五个，欲哭无泪，省点劲留着继续干活吧。这时机组两飞行员下飞机去机场宾馆里休息，待到我们下两个航段回到该市时再换另两个飞行员休息，因为公司尽量不允许飞行员超时，何况今天这个班是严重超时的航班。我们羡慕地看着他们下飞机，笑骂道：“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接下来的四个航段飞行时间平均在二小时五十分左右。时间短了怕事情做不完，时间长了又不知该如何打发，不能总在客舱不停地给他们添加饮料吧，飞机上的厕所总共只有三个，前舱的一个还是给头等舱专用的。旅客们似乎在候机室等了许久，很疲乏，较少听到他们埋怨的声音了，估计想着春运期间能买到机票回家就很满足了。每一段起飞后，我们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的程序：在颠簸中给旅客提供餐饮，为旅客扔掉呕吐袋，为旅客擦去因颠簸洒在衣服上的饮料，打扫因使用过多而脏臭不堪的厕所，一遍又一遍按熄旅客无意中按错的呼唤铃……渐渐地，我们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话也越来越少。不知在飞哪个航段旅客登机时，有两女子走到我跟前，其中一位让我帮她放并不大的一件行李。我先用目光把两位女子全身扫描一番，发现她们并不属于“老弱病残”行列，个头也不比我小，力气可能没我做体力活的大，但两人加起来还是比我强，遂即笑着回答她：“你们俩可以一起放啊。”两女子对视片刻，愣了一会儿，其中一人一只手就把行李放上去了。飞机上像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以娇小姐居多。个个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一高个女子双手托着一个手提电脑往行李架上放，放到一半时向我求救：“小姐，我放不上去。”我用一只手顺势往电脑下部托了一把时，那女子居然抽身走开，把包扔给我就径直走到她的座位那去了。幸亏我反应快，另一只手抓住往下掉的电脑，无奈地给她塞到了行李架中，这种人你说她什么好呢？每到为旅客提供餐饮时，好多人是很兴奋的，会大声地叫“小姐”、“空姐”、“靓女”、“服务员”，让你给他（她）加水。相比之下，那些不称呼你，直接用肢体语言提醒你或一声“哎”的旅客是最让人讨厌的。经常碰到旅客手拿杯子碰一下你的腰、胳膊或是屁股，算是提示你，我要加水了。可那会儿，正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还顾不上生气，就拿起杯子替他们加饮料，加到一半时，这才想起刚才他（她）碰我哪了。寻思着下次再有人这样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可总也等不到下一次。有位旅客估计是回家心切，每隔十分钟叫，“哎，哎，现在几点钟？”我知道他在问我们，可我们叫“哎”吗，不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五、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夜航中的旅客安静了下来，没了喧闹，在飞机的颠簸中昏昏睡去。常规性的服务做完后，我们也得休息了，毕竟不是机器人，从早上五点起床到天黑也有十四个小时了。飞机已使用了十几年，空调效果不好，后服务间比客舱里的温度要低，穿着裙子的我们冷得睡不着觉。告诉机长调高客舱温度，可过不一会，后服务间温度又恢复到原样，进驾驶舱一看，温度旋扭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过后，同事告诉我，是因为客舱温度高了，驾驶舱就无法得到同等空调效果，为了保证驾驶舱有个温暖的环境，必须得让出客舱的温度。我无语，我不懂什么飞机的机械原理、电路管道……可是在夏天的时候，确实是我们在客舱里热得汗流浃背，而驾驶舱里凉风习习。

　　同事裹着大衣不一会睡着了，许是多年的工作习惯，让我无法安心睡去。临近服务间的两个厕所门不时被旅客推开关闭，劣质空气清新剂和厕所的臭味混在一起随着门的推动飘到服务间来。旅客频繁地使用卫生间也让我不得不提高警惕，飞行时间长，难免会有人犯烟瘾，万一在洗手间抽烟引发了火灾，后果可不堪设想。果然闻到从右边厕所传来阵阵烟味。厕所的指示牌显示为“有人”。好，我等着。过了三分钟，和我预想的一样，是名中年男子出来了。“先生，您的烟头扔哪了？”我用的是“三十六计”中的“虚张声势”这一招。“什么烟头？”那先生一脸无辜的样子，而且还想走。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看着他嘴满是烟垢的牙，我叫住他，先打开厕所垃圾箱查找有无烟头，然后继续“咋”他：“您要把烟头扔这了，这里面全是纸，要是失火了，这满飞机的人，您负得起责吗？”“我没抽烟！”这位先生显然被我给激怒了，安全员闻声走过来，再嗅嗅厕所里的烟味淡了许多，而且确实没发现烟头。难道不是他，那烟味是哪来的呢？和安全员一起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烟味浓一阵，淡一阵，最后两人同时想到烟味是来自驾驶舱！飞行员此时正在抽烟，而且据我们估计，他们舱顶的通风孔肯定打到最大的位置。不知空调管道有什么毛病，来自驾驶舱的空气会传到这个厕所。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我支撑不住了，拆下头垫放在座椅上当枕头，在上面铺上干净的小毛巾，以防被“小强”爬过的地方贴到我的敏感性皮肤上起什么不良反应。要想安稳地蜷缩在一个不到六十厘米宽、一百一十厘米长的座椅上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好不容易把自己安顿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时，后舱呼唤铃亮起，看看同事，没一点反应。没办法，谁叫我就睡不着呢？按熄旅客按错的呼唤铃后，再一次侧躺下时，却发现要保持同一姿势好难，有一侧压得麻木。起身研究了一下同事的睡姿，发现没有什么不同，但人家却睡得好好的。我干脆坐起来，闭目养神。

　　六、“魔鬼航班”结束 睡觉去请勿打扰

　　零点、凌晨一点、二点、三点，时间一分分过去，每排座位上的指示灯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点缀在静谧的客舱。我还是睡不着，可能是太疲劳已经不会睡觉了。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由于长期熬夜，我的眼睛很容易充血，不用说，这会儿，我的眼睛跟小白兔似的；高空时体内的气体会比平时增加两倍，我还吃了机组餐里的雪菜豌豆，让我一直有腹胀的感觉；粉底长时间在脸上停留堵塞了毛孔，照镜子，脸颊上冒出了几颗小痘痘；因为长时间呆在舱内干燥的环境中，虽然喝了两瓶矿泉水，但鼻子还是干燥得吸气就疼。想到今天工作时间长，特地带了才买的“保湿喷雾”，买的时候药店营业员极力推荐此产品：喷到脸上用纸浸一下是不会带走皮肤原有水份的，并会深度锁住水份，还详细给我讲解了其他品牌的同种产品与它的区别。可是用了几次后，脸却干得更是紧绷绷的。安全员是个爱说笑的尽职的老职工，他再次巡视客舱后到后服务间来。“怎么，也睡不着？”我问他。“是啊，睡不着。中舱有两个小年轻看起来像新疆那边的，我得盯着点，他们还没睡。”现在飞机上的盗窃案越来越多，也难怪他警惕性这么高。“是不是三十岁之前睡不醒，三十岁之后睡不着啊？”我问他。“那你不是提前进入三十了？”他用自己非常有特色的方式“嘎嘎”地笑着说。“如果手边有一个降落伞，我会选择跳伞离开飞机。你现在想做什么？”他问我。我不加思索地说，想刷牙。这下他“嘎嘎”笑得更厉害了。“我带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嗬，是我最爱吃的“益达”木糖醇口香糖。我倒了一把，胡乱往嘴里扔了几颗，大嚼特嚼起来，向他表演吹多层泡泡，这就是我爱吃“益达”的原因，可以吹泡泡。

　　还有最后一个航段了，飞机预计在凌晨五点钟回到终点站，坚持，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旅客们登机时，客舱里飘起了《两只蝴蝶》、《老鼠爱大米》的歌，一些中年旅客边打哈欠边放行李边随着音乐一起哼唱。最后一个航程短，做完事飞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地面的一两点灯光，如荧火虫般忽明忽暗地闪烁，还不时看到远处五彩的烟花在黑暗中绽放开来。客舱中传来小孩的哭声，估计是压耳了，我拿了剩下的口香糖走到他跟前。经询问，确是耳朵不舒服。我告诉小孩如何鼓出耳膜并为他做了示范，还给他吃了两颗口香糖。不一会儿，小孩不哭了，客舱又恢复了安静。旅客们东倒西歪地睡着，情侣们手拉着手相互依偎；大人们把熟睡的小孩抱在身上，自己则保持着抱的姿势也入睡了；一些女人趴在垫着包裹的小桌板埋头苦睡；还有一些男人仰着头自顾自地打着响亮的鼾声……。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没时间和家人出去旅游，但想到玩乐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且上班可以赚工分也就释然了。飞机按预定的时间在凌晨五点整落地，轻轻地，平稳地，我想在外面看飞机落地的姿势一定很优美。飞机差不多滑到停机位时，客舱一下热闹起来，“啪啪”开行李架的声音，互相叫醒的声音，还有小孩被强行弄醒不情愿的哭声……

　　我们下飞机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几年来在我们这样一个中原城市很少能见到雪了，这应该是鸡年的第二场雪。雪越下越大，慢慢地，变成雪团，续而，成了鹅毛大雪。下了机组班车，雪簌簌地落在身上，我拦了辆的士回家。到家了，雪也停了。抬头看钟，早上六点十分，从离开家到回家，一共二十五个小时，在门上贴了张“请勿打扰”的便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