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时变82分钟 两岸大三通6年秘史

帅哥

2006年1月26日,从高雄飞来的台湾立荣航空公司的班机成功降落厦门机场,这是当年两岸春节包机厦门航点迎来的第2架来自台湾的班机。CFP

2005年1月29日上午6时30分,上海直飞台湾包机第一名乘客,在上海松江工作的台中县梁纯满女士(左)和爱人女儿一早来到浦东国际机场办理登机手续。CFP

12月15日，两岸“大三通”时代正式来临。从这一天开始，两岸之间每天都有直线对飞的航班，海峡两边的港口商船络绎———这浅浅一湾海峡，国人却绕行了将近一甲子。

中国国民党在台湾重新“执政”以来，过去因政治原因而延滞的大三通进程重新开启并进展迅速，“两岸的问题，要想办法搁置争议，把能谈的先谈，能办的先办。”两岸包机的始作俑者蒋孝严，本月19日来到上海参加第四届国共经贸文化论坛，他对记者说，从第一次斡旋包机事宜开始，对中共总书记胡锦涛所说的搁置争议、存异求同，他就深深感同身受。

2003年：台湾飞机降落大陆

2002年，正是陈水扁抛出“一边一国”，两岸关系降到冰点。2003年1月26日，叶惠德终于搭上了54年来第一班合法开到大陆的台湾飞机；尽管这次包机只是台湾航空公司单方面营运，也仅有16个航班，并且要在港澳经停，可却是一个空前的突破

2000年12月，现在的上海台商协会荣誉会长、台企联常务副会长及发言人叶惠德刚成为上海市台商协会会长。那年已经是他在上海经营食品公司的第十个年头。

2001年春节，台湾当局通过海基会与大陆台商召开例行的深度座谈会，通常，台湾各职能部门“部会首长”都会列席，“长官比会长还多”。新官上任三把火，叶惠德兴冲冲提出四项台商的需求：一是两岸客货运直航，二是开放台湾银行到大陆投资，以及政府资助台商开办子弟学校以及“健保”如何惠及大陆台胞。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些急迫的诉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得到回应。

2002年10月24日，国民党“立法委员”、台湾中国台商发展促进协会理事长蒋孝严在“立法院”提出《大陆台商春节返乡专案》即“包机直航”方案，提议在春节时段，专案容许台湾的航空公司航机，以定点、定时、定对象方式，专程接载台商往返上海和台北。

“2000年我到溪口扫墓、祭祖，经过上海，当时上海台商协会抱怨说，春节期间要回家根本买不到机票；后来很多次，台商密集地反映这个需求。我就想，能不能用包机的方式解决。”蒋孝严对南都记者说。

提出包机，跟蒋孝严的家庭往事有关。1994年，蒋孝严的双胞胎兄弟、东吴大学校长章孝慈在北京突发脑溢血昏迷，当时已经是国民党高官的蒋孝严向台湾方面紧急申请直航回台，避免多次起降和太长的航程让病情恶化，但仍然没有被批准。载着章孝慈的飞机在香港机场降落，并滑行一圈，然后飞往台北，然而，此后一年多，亲人再没有醒来，直至去世。

“这是一次深刻的经历，不过也是一次办包机的经验。”任“外交部长”期间，蒋孝严也有过类似的医疗救援经验，“我知道包机可以回避掉很复杂的航约航权的谈判，比较容易办成。”

2002年，正是陈水扁抛出“一边一国”，两岸关系降到冰点。但10月底，国台办发表声明，表示愿采取积极措施，让台商以各种便捷方式返台过春节。同时提出让大陆的航机也能参与春节包机运输。

不过，这个要求，以当时的气氛，台湾当局不会同意。事实上，蒋孝严的提案获得140位“立委”的联署，甚至包括了26名民进党“立委”。“民进党‘执政’，我还是不大有把握”，为避免台湾当局的阻挠让包机案胎死腹中，11月21日，蒋孝严带领由台商及台湾航空公司代表组成的访问团，到北京与国台办、民航总局展开密集的磋商，最终促成了2003年包机的实现。

“我跑了很多趟，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北京表现得很有诚意和弹性，对于敏感问题，譬如机上证件查验的问题，基本上采取模糊带过，搁置争议点。”

最后，北京的善意和“立法院”的压力下，民进党“政府”同意了包机方案，但仍然坚持只能单向由台湾航空公司飞大陆。“最后一个月，基于对台商的关怀，大陆让步了。”叶惠德说。尽管这次包机只是台湾航空公司单方面营运，也仅有16个航班，只有上海、台北、高雄三个航点，并且要在港澳经停，可对于航空业者、台商，却是一个空前的突破。第一次来之不易，叶惠德要做的不只是要帮助航空公司组织乘客，还要尽量劝公司把机票价格降下来———当时从香港转机为3600元人民币，而包机价格则为4000元左右。“不能太贵，因为外面关键是要维持大家的信心，不要让这个（包机）熄火下来，因为包机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的第一步，我们希望能继续渐渐往下发展，直到定期航班。”这个时候，谁都说不准，形势能否顺利朝人心所向的方向发展，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2003年1月26日，叶惠德终于搭上了54年来第一班合法开到大陆的台湾飞机。那天是上海常见的阴冷天气，浦东机场刚下过雨，在他心里却是一个喜气洋洋的大日子。当“中华航空”的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首先看到的，是“热烈欢迎中华航空公司包机首航上海”的巨型红色横额，和舞龙舞狮的庆祝仪式。在贵宾厅，有关方面为台湾机组人员开了一个酒会。他的机票和登机牌，如今已经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叶惠德从上海飞到桃园后，又从桃园马上回到上海，因为还要继续为台商做后勤。

当然，第一次总有些小意外，在飞机离开浦东机场之前，还是因为技术问题的协商，比原定时间晚了一小时起飞。“谈了一个小时。这两岸三通的过程里，多少人为枝枝节节的问题，付出了心血和努力，来之不易呀。”

2005年：两岸历史性对飞

“澳门模式”协商成功。这次春节包机，不只是双向对飞、多点飞行和双向载客，并且不须中停第三地；春节期间上海、北京、广州直飞台北桃园、高雄，完成历史性的第一次两岸民航客机互有往来的记录，总共飞航48个班次

但当年的年底，在台湾“大选”之前的敏感气氛中，包机商谈难以为继，再次来到北京，蒋孝严感觉，“民进党那些冲撞性的做法太多，今年包机谈不成”，2004年的日历就混混沌沌地翻了过去。

2005年，叶惠德记忆尤深。尽管企业在大陆发展很好，家人已经习惯在上海过年，他还是陪着太太特意乘包机回了高雄。机舱里特别作了新年的布置，看到父母带着三五岁的小朋友，乐滋滋接过空姐发放的红包，品尝着机上特别设计的过年餐，叶惠德的感受是，这些年，通过会长的身份，对两岸政治人物不断表达台商诉求，沟通、推动包机，是“做了对的事情”。他含蓄地表示，在民进党“执政”时期，台湾当局与大陆沟通不好，作为会长，他“要做很多‘政府’做的事情”。

2005年1月2日，国台办发言人就推动两岸春节包机事宜提出“共同参与、多点开放、直接对飞、双向载客”的方式，在台湾引起强烈反响。

同年1月7日，民航总局台办主任浦照洲以中国民航协会常务理事、海峡两岸航空运输交流委员会副理事长身份，与台北市航空运输商业同业公会理事长乐大信在澳门会晤，双方就推动春节包机的技术性问题达成共识。值得关注的是，台方的“民航局长”也以顾问身份参与了商谈。

2005年1月15日，在澳门凯悦酒店，经过两个小时协商，双方在凯悦饭店氹仔厅密商获得共识，由乐大信和浦照洲两人共同对外发布。

这次春节包机，不只是双向对飞、多点飞行和双向载客，并且不须中停第三地，只须经港澳等第三地飞航情报区；春节期间上海、北京、广州直飞台北桃园、高雄，完成历史性的第一次两岸民航客机互有往来的记录，总共飞航48个班次。

共识虽没有正式的“书面协议”，为避免双方用词的差异造成执行困扰，在乐大信和浦照洲双双出来举行过短暂记者会后，双方又回到会议室，花了两个小时针对双方各自记录内容作确认。

澳门春节包机协商成功的经验，被两岸有关方面肯定。5月23日，时任台“陆委会主委”吴钊燮称，春节包机协商模式是成功的模式。同年8月16日，国台办主任陈云林会见国民党访问团，在谈到两岸货运包机协商时表示，两岸客货运包机后续协商完全可以按照春节包机澳门协商方式，就有关技术性、商务性安排达成共识，做出安排。时任国台办副主任王在希形容“澳门模式”的特点：民间沟通、达成共识、各自安排。不过台湾及海外舆论则普遍比较接受台湾淡江大学大陆研究所教授张五岳的观点：政府授权、民间名义、官员主谈、公权力落实。

叶惠德认为国民党功不可没。在澳门两次商谈之间，1月9日，国民党中央政策会执行长曾永权率国民党立法院党团书记长黄德福、国民党文传会主委兼发言人张荣恭、蒋孝严及台商协会副秘书长詹清池等，飞往香港与民航业者会合，再飞北京与台商团体、大陆民航总局副局长级干部会商包机事宜。詹清池指出国民党代表团扮演的角色“触媒”。

朝野之间，竞争态势十分明显。蒋孝严指责台湾当局是“制造接触假象”，形容谈判代表只是去“画押”———言下之意是接收国民党沟通的成果，国民党“临门一脚”是关键；而“陆委会”则表示已建立起自己和大陆沟通的管道，且是“单线”沟通，没有透过民航业者的牵线使力。

如果说到底是谁的功劳，很难评断。当时两岸虽无官方正式渠道，但业者、台商会长、国民党，各式各样的非正式渠道，皆能感觉到北京的善意，以及台湾当局也觉得必须破局的压力。

“澳门模式”形成，是在政治上缺乏启动制度性协商共识的情况下，务实针对具体事务、突破两岸僵局的模式。一位两岸关系资深记者说，在此前后，民进党时期与大陆接触的方式，难以说清楚，甚至于很多商谈以比较秘密和随意的方式进行———譬如，一些会面经常在台北市航空运输商业同业公会新任理事长、复兴航空董事长范志强澳门的家里进行，范开玩笑说，他的住处都可以做博物馆了。而澳门模式之前，一些共识如何达成，有过哪些接触，今日仍是未知数。

2008年：国民党收到大礼包

2006年下半年以后，为了摆脱弊案，把水搅浑，陈水扁放出越来越密集的“台独”言行，“三通”议题只能被搁置下来，直到2008年国民党重新“执政”：“这是民进党白白送给马英九的礼物，但付出代价的是百万台商的两年时间”

2005年，澳门模式让很多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用再捏着一把汗，大家都相信两岸肯定是无可避免地朝“三通”发展。2005年底到2006年初，包机常态化、货运包机以及大陆游客赴台都呼之欲出。而通过自己的身份和关系游说航空业者稳定机票价格这样“逆市场而动”的行为，在“澳门协商”之后，叶惠德不用再做了，业者有了信心，机票价格在2006年之后就逐渐市场化了。

2005年，叶惠德印象深刻的是，第一例以春节包机形式执行的医疗包机，就发生在上海。华航CI586航班，回程时接载了罹患运动神经元疾病的前歌手叶玲，并由台湾“陆委会”特案许可大陆医护人员陪同随飞机返台湾。这是两岸让重症病患者不须经第三地，直接从大陆飞回台湾就医的先例。那时候，叶惠德甚至认为，大三通一两年之内即可预见，他没有想到，要等到2008年。

然而，让人担忧的麻烦也始终在发生。

2006年，台湾当时的领导人陈水扁在元旦文告与春节谈话中相继抛出对台商投资大陆“积极管理，有效开放”与“考虑废除‘国统纲领’与‘国统会’”等争议话题，叶惠德忍不住在2006年春节的大陆台商春节联谊活动中“放炮”了。他说，台湾领导人谈太多争议性的议题，专业官僚为五斗米折腰，不敢讲真话，才造成今天的大陆政策南辕北辙，与台湾人民的需求背离。

2006年6月14日，两岸间的常态化包机迈出第一步。“陆委会”及国台办、民航总局同步宣步将开办两岸四项“专案包机”，作为两岸常态化客货包机实现前的安排，这四项分别是专案货运包机、一年四节节日包机、紧急医疗包机及特定人道包机。专案货运包机对于台商投资的优势———电子产业影响很大。对于生产时间流程精密的电子产业，货运包机不仅可免去转运的时间和金钱成本，更重要的是可以免除中途换机可能对精密生产组件所造成的损害。

当时的乐观估计是，接下来常态货、客包机与大陆观光客来台项目，可望赶在10月或年底前宣布开放。

2006年下半年以后，为了摆脱弊案，把水搅浑，陈水扁放出越来越密集的“台独”言行，两岸关系上最敏感的“正名”、“制宪”、“公投”、“台独”，一一出炉，成为“三通”谈判的关键性变数；随着“大选”临近，周末假日包机、大陆游客赴台、货运直航等议题，只能被搁置下来，直到2008年国民党重新“执政”。“这是民进党白白送给马英九的礼物，但付出代价的是百万台商的两年时间。”

未完成的任务：彻底大三通

大三通时代开启，很多工作并未达到终点。南部航线到底如何处理技术问题截弯取直，半年后可能谈妥的定期航班，才可能是大三通的真正实现。公众预期12月20日召开的国共论坛将为两岸金融互开大门

不过，在两岸官方关系紧张化的同时，自2005年连战“和平之旅”开始，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之间却建立国共经贸论坛形式的政党、产业界沟通平台。2006年的第一届国共论坛，对两岸深化经贸合作和人员往来一系列议题，如客货运包机、农业交流、金融交流都进行了商讨，为国民党“执政”之后的两岸交流奠定了共识基础。

国民党时代来临，两岸告别“澳门模式”，重新开启制度化商谈。一次“陈江会”，落实了周末包机和大陆游客赴台；二次“陈江会”，则达成海运直航、截弯取直、平日包机以及通邮、食品安全等的四项协议。

2008年12月16日，叶惠德在台北整天守在电视机前，他看到“直航那一天，马英九先生在高雄，王毅先生在天津，刘兆玄先生在基隆，我不停地看，真是温馨的画面。”台商投资的企业，包括叶惠德自己的公司，货物运送多以海运的形式，因此海运直航对台商影响巨大，至少可以省去四分之一成本。此外，“三天到的变成两天到，库存成本减少，资金压力也随之变小”。

台湾在经济起飞的年代，成为全球电子业的重要制造地，因此建设起了一支庞大的机队，生产出来的电子产品大量从台北运送到欧美。范志强坦陈，航空公司赚钱主要来自货运，而不是客运。因此货运包机直航，对于台湾的航空公司是很好的机会，但他们更期待的是，目前大陆内部空中货运运能和经营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台湾公司能否参与大陆运输。

大三通时代开启，很多工作并未达到终点。南部航线到底如何处理技术问题截弯取直，半年后可能谈妥的定期航班，才可能是大三通的真正实现。“包机还是不够市场化，无法形成充分竞争，价格上没有办法最优惠，航空公司的布局也难以形成规模效应。”叶惠德说。

叶惠德现在关心的是自己呼号8年的台湾银行赴大陆投资，台湾当局到2002年才勉强同意台湾银行到大陆设办事处，做调研；本来3年后可以开始营业，但问题最后卡在两岸没有签署金融监理备忘录；台资金融业在大陆只能眼睁睁看着外资银行吞食大陆市场这块大饼。

16年前，叶惠德在大陆银行贷款，银行只贷了100万元，还只有一个月期限，从工厂的资金周转上，根本做不到按期还款；最后他没有使用这笔钱，直接连本带息还给银行，留下了第一笔信用记录。“台商都到大陆了，台湾银行开不到大陆，就赚不到钱；在台湾专门有针对中小企业的信用保障基金，因此中小企业资金困难不大，但在大陆，因为信用资料不对称，台湾的银行无法征信，大陆银行的经营方式不同，台商中小企业，在大陆贷不到款，经营失败的很多。”

12月20日召开的此次国共论坛，如就两岸金融监理备忘录（MOU）、两岸综合性经济合作协议（CECA）形成重要共识，将是台商投资大陆以来，投资环境的重大突破。台方前“金管会”官员和一群金融机构高层的参加，让公众预期这次论坛将为两岸金融互开大门，叶惠德十分关注。

台湾内部，对于直航对台湾的影响，也有诸多争议，譬如直航可能让上海变成转运中心，对台北却未见有利。但叶惠德的看法是，直航首先对台湾有利。“400万人次往返大陆和台湾，每个人省1万台币，每年就是400亿元。以前，这些钱都被香港人赚走了。”“不管台湾是否经济有转机，上海永远是上海———经济的腹地那么大，需求要比台湾大很多。”

9月12日，叶惠德被台湾领导人马英九接见时说，国民党为台商群体做的德政，将来一定要报答。而2008年11月“二次陈江会”期间，他回台湾呆了10天，至于何时与海协会代表团见面，则是不可说的“秘密”。

“台湾内部民意组成复杂，除非搁置争议，否则无解。”叶惠德认为三通的意义，更多的是在于和平的价值，先把交流的障碍逐渐去除，“把能谈的谈下来，再用时间来解决两岸的一切历史问题”。

日前，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在北京表示，“历史遗留下来的两岸问题，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制造出来的；但是，我们这一代人要用智慧，合作解决两岸问题，而不要去制造新的问题。这一代人如果不能加速两岸和平发展的脚步，但也不能成为两岸和平发展的阻碍。”

12月29日，叶惠德将从台北回到上海，坐上他平生第一次享受到的截弯取直的两岸航班。这段旅途，在5年来不断缩短，从需时至少五小时，到2003年变成4个小时；2005年春节3个小时，而现在，是82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