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求生术：一半抠出来的 另一半想出来的

帅哥

《南方周末》 记者黄金萍

　　图1：65岁的王正华不仅打造了国内最大的民营旅行社，还打造了春秋航空，使之成为活得最好的民营航空公司。

　　王正华对想要学习春秋航空做法的某国有航空公司总经理说：“你们学不来的。就从你自己开始吧，你每年拿多少？100万，还是150万？我们CEO年薪20万，你能做到吗？”
　　马来西亚亚洲航空的人对王正华说：“你学不了我。假设你我今年的营业利润都是2亿，最后你拿到的是1.4亿，而我可能会超过3亿——政府不仅把所得税，还会把营业税返还给我。你们的政府做得到吗？”

　　一年前，春秋航空有限公司（Spring Airlines Company Limited，简称“春秋航空”）董事长王正华对前途很悲观。他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预测说，2009年公司将全年亏损，且深不可测。
　　他没想到自己的判断错得离谱。今年11月底，春秋航空宣布今年盈利预期为1.2亿元。而去年的利润仅仅为2100万元。
　　65岁的王正华在5年前创办了春秋航空这家民营廉价航空公司。此前，他是上海市一个街道的党委副书记，1981年下海办起了春秋旅行社，率先打破地域限制、发掘散客资源，发展成国内最大的民营旅行社。
　　2004年前后，国内航空业管制放松，出现了民营航空公司的投资潮流。奥凯、鹰联等民营航空公司相继诞生。王正华也挤了进去。
　　时至今日，大多数民营航空公司都命运不济——东星航空有限公司（East Star Airlines Co., Ltd.， 简称“东星航空”）破产清算、奥凯航空有限公司（Okay Airways Company Limited，简称“奥凯航空”）停飞、鹰联航空有限公司（United Eagle Airlines Co., Ltd.，简称“鹰联航空”）被川航收购，王正华的春秋航空却活了下来，它从2006年开始连续实现盈利，而今年的盈利预期更高达1.2亿元。

　　图2：低价，但不一定舒适，这是春秋航空留给旅客们的印象。


　　号称卖着国内最便宜机票（99元系列机票）的春秋航空，靠什么活下来的呢？

虚惊一场

　　去年9月下旬，一些王正华熟悉的面孔没有在伦敦召开的廉价航空年会上出现。燃油价格高涨让大航空公司处境艰难，更拖垮了一大批廉价航空公 司——美国边疆航空（Frontier陆空Airlines）、ATA航空、空中巴士航空（Skybus）、阿罗哈航空（Aloha Airlines）等纷纷申请破产保护，香港甘泉航空（Oasis）停飞，欧洲一些廉价航空公司正准备合并重组……这些接踵而至的坏消息让他心惊。
　　年会归来，黄金周过后第一天、10月8日下午2点，春秋航空破天荒地在隔壁航友宾馆会议中心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召开了董事局扩大会议，主题是“全球航空业冬天，春秋怎么办？”
　　七八十人参加的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中场休息时间大家去机场食堂打饭。
　　这次会议最后形成的决议是：管理层统一降薪30%，成立6个降成本委员会，从节油、采购、管理等方面尽可能地降低成本，电话费、差旅费等预算“拦腰砍”。此外，全公司上下展开了降成本措施征集活动，每个部门都从各自业务角度提交建议，半个月内总办收到了几百条计策。
　　譬如节油，飞机师们有自己的窍门，直飞比绕飞省，飞得高比低飞省，降落和起飞时多用地面电源，及时给飞机做机身清洁，光滑的机身减少空气阻力、也能 省油。乘务组则给飞机减重瘦身：飞机上没有任何杂志和报纸，根据航线距离带水，一般水箱只加到一半。发给乘客的瓶装水，也是按照数量来。多余的餐车、不用 的烤箱，内陆飞行用不上的救生艇全部撤下去。乘务员的行李箱，尽可能把尺寸缩小。哪怕是机上销售产品也定量，不足时通知地面，降落后补上。
　　在大规模的减成本运动之后，春秋航空的人才发现，想象中的金融危机却来得格外温柔。2009年初春运之后的低谷期很快过去，今年上半年春秋航空输送 旅客161.5万人次，同比增长40%，实现利润4000多万元，到了7月、8月份，经营状况更是前所未有的好，8月平均每一架飞机盈利300万元。
　　不少人觉得，金融危机让一些公司缩减差旅费用预算，带来所谓“廉价航空效应”，让春秋航空因祸得福。相比其他各家倒下的民营航空，春秋航空的幸运可 能还在于背靠上海这个好码头，有足够的客流量支撑。一个佐证就是，同处上海的另一家民营公司吉祥航空，今年也预计盈利5000万元。
　　虽然是半路进入民营航空，春秋旅行社和航空公司也可以相互支撑：第一年，春秋航空70%的业务是靠旅行社；第二年是60%，以后逐年递减。王正华说，以后旅行社业务的绝对数量会增加，所占比例会越来越少。
　　王正华觉得另一个原因是，去年奥运的欠账今年还了——当时很多公务员不能擅离岗位，到今年暑假的时候把欠孩子的旅游账还回来。而自掏腰包的旅行，人们会习惯性地比价，一比之下春秋航空的价格优势就出来了。这才是春秋航空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八成股权分给了500名员工

　　最近中国三大国有航空集团也发出了回暖信号——据他们公布的2009最新财务数据显示，中国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China Southern Airlines Company Limited，简称“南航”）1-9月净利润3.22亿元；中国东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China Eastern Airlines Corporation Limited，简称“东航”）是11.97亿元；中国国际航空股份有限公司（Air China Limited，简称“国航”）是38.1亿元。但这些盈利并非来自主营业务，同期南方航空获政府补贴15.66亿元，包括金融衍生品收益和政府补助等给东航创收41.46亿元，国航也有9.62亿元的政府补助，油料套期公允价值变动收益20.15亿元。
　　14架飞机，1.2亿的盈利，没有政府补贴，也没有燃油套保、靠低票价赢利的春秋航空，让不少国有航空公司眼红。其中一家的总经理找到王正华，“我 们瞄准你们，你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你们学不来的，”王正华笑话他，“就从你自己开始吧，你每年拿多少？100万，还是150万？我们CEO年薪20 万，你能做到吗？”
　　春秋航空的薪资结构呈宝塔形，普通员工不低于行业标准，越往上越比同业要低。王正华坦言，自己的工资比CEO少，比搞技术、市场的人员更少。
　　在春秋航空，王正华每天带头打卡上班。而加班更是常事，却没有加班工资一说。他们也提倡按劳取酬，不过这个酬是今天的和明天的结合。公司会给老职 工、先进员工、管理层有奖励性质的股权，鼓励大家为明天工作。公司80%的股权陆续分给了约500名干部员工，这一度影响到春秋航空上市，因为《公司法》 和《证券法》界定上市发行主体的股东不能超过200人。
　　外面流行的说法是，为政府打工不如给外资打工，给外资打工不如自己干。“春秋航空的干部，就等于公司给了你几百万你自己开公司，自己的公司你会怎么干就怎么干。”王正华说。
　　春秋航空的办公室主任兼董事长秘书张武安，最早在家乡自己开旅行社，因为王正华的一句“你来上海，我给你一块更大的市场”而到了春秋旅行 社，2004年转入春秋航空。所有的黄金周，包括年三十、初一、初二、元旦等在内，他从没在家过，不是在机场送热食给一线部门员工，就是在机坪接送早、晚 班机组人员。
　　公司现任副总裁李德山也有同样的感受。他原是上海航空的总飞行师，2004年筹建中的春秋航空请他来介绍经验，顺势把他给“介绍”进来了。李德山没想到这里的会比国企要多，而且大多不在工作时间开，大家私底下称之为“夜总会”。有时为节约时间，参会人员边吃泡面边议事。
　　2004年全国旅行社八九千家，全年总盈利不到三个亿，而那一年春秋旅行社拿出三四个亿的资金来做航空业，这些钱从哪里来？答案是：多年经营中省出来的。王正华除了从旅行社带出一批非技术、非专业人员，同样也把节约带到了春秋航空。
　　指着春秋航空在航友宾馆一二楼租来的办公场地，王正华自嘲道：“你看，这哪里像个航空公司？他们东航总经理的办公室，比我的大十个都不止，那个排场、那个气派！”
　　除了前面提到应对危机的节约措施，公司日常运营也是将节约发挥到了极致。
　　办公室租的是航友宾馆旧楼的一二层，几乎没做什么装修。大厅里还安插有一个安吉尔租车和一个川航售票点。二楼201，被称作是春秋航空“最好的”会 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墨绿色桌布上覆了一块泛黄且褶皱的厚塑料垫，九把套着白色椅套的木椅，角落里站着一台柜式空调，竖着一面国旗、一面春秋航空旗， 进门壁柜里的饮水机没有通电，工作人员从办公室拿来红色塑料外壳的热水瓶给客人添茶。
　　办公楼中间走廊的灯，白天是不开的，全靠两边办公室开门采光。每月公布各办公室用电量，为了省电，原本每个办公室一台的饮水机，搬到了办公室走廊上共用，且缩减为两台。
　　两个月前从某国有航空公司跳槽来春秋航空任运行控制中心总经理的李俊，感觉反差最大的是这儿的差旅制度。不仅没有原公司配给他的20万左右的小车， 遇到长途出差，春秋航空有航线的地方，当然是坐自家飞机过去，想要坐靠前的位置？不好意思，请自掏VIP服务费。公司航线不到的地方，按规定只能坐火车， 且是硬座。打车是不报销的，只能坐地铁和公交。住宿标准？200元以下。从董事长、CEO开始，公司上下都一样。王正华和CEO张秀智去海南省政府商谈第 二基地事宜，当地春秋旅行社帮忙给安排了一辆小面包，还是旧旧的。

向“外国老师”学习

　　春秋航空副总裁李德山说，这1.2亿来得不容易，一半是省出来的，一半是做出来的。
　　航空业是出了名的高风险高投入，飞机、航油、人工成本等都是固定支出，春秋航空的专业技术人员多数是从其他公司挖过来，工资基本高于同行，但在春秋航空公司的规划中，主营业务成本要比同行低35%，管理成本要比同行低70%-80%，怎么个低法？
　　以节油为例，一般航空公司飞机每小时耗油为3吨，2009年1-11月，春秋航空的这个数字是2.719吨，比去年同期的2.796吨下降2.75%，以飞行43305小时（空中）计，共节油3334吨，省出1000多万元。
　　通常航空公司给代售点的代理费用为票价的3%+X。春秋航空从一开始就采用网上售票，消除中间环节，节约了销售成本。“老王，你这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啊！”有代售点向王正华抱怨。
　　尽管上座率均达95%，但三成左右的99元系列特价机票和低折扣机票要倒贴，平均每张票卖出四折才能打平运营成本。其他辅助收入是全世界廉价航空的通行做法，为此，春秋航空可谓绞尽脑汁。
　　开航之初就有了的机上销售业务，4年多后仍然是争议的焦点。除了一支350毫升的饮用水，航班上其他食品果汁咖啡薯片鸡翅盒饭等都要购买。乘务员在 机舱内集中介绍产品，乘客按铃购买，有迪士尼水壶、剃须刀套装、按摩垫、手表等等，多数比地面价格便宜，买者不少，也有人抗议销售影响休息。
　　王正华表示，机上销售收入有限，不到总收入的7%。但若以2008年2000万的盈利来看，机上销售对此数字做了一半的贡献。
　　春秋航空的飞机统一为空客A320，为摊薄成本，去掉头等舱，使座位从156个增到180个。地面服务，通常为其他航空公司的成本中心，春秋航空却 把它转化为创收中心。无论所持机票价格多少，只要多加20-50元，就可以上春秋的VIP直通车，优先登机，坐前面几排相对宽敞的位置，行李直接进机舱、 不用到行李传输带上等和取。这一服务一年创收2000多万元。
　　国外廉价航空公司在行李托运方面执行严格的规定，第一件行李就要收费，第二件行李还要再加，但春秋航空15公斤以内都免费。国外航空公司从座位、行 李架、机身上都做满了广告，春秋只在座椅套上印了一点。王正华说，国外廉价航空方方面面的做法，春秋都要做，但是每一次动作的难度都很大，都要经历一番闹 腾，“我们刚入行，矛盾已经不少，走得太快了会受挤压，要慢慢按照行规来”。
　　马来西亚亚洲航空推出的免费、特价机票，每季都引来很多人抢票。2007年11月，春秋航空推出的1元特价机票，却被济南市物价局以低于政府指导价售票作出15万元的行政处罚。
　　国外航空公司的有些东西还真是学不来的。去亚洲航空考察时，其有关负责人对王正华说：“你学不了我。假设你我今年的营业利润都是2亿，最后你拿到的是1.4亿，而我可能会超过3亿——政府不仅把所得税、还会把营业税返还给我。你们的政府做得到吗？”
　　其实不仅是税收，航空时刻、航线等资源多被先期入市的国有航空公司占据，廉价航空运作的自由度很小。比如热门的上海-北京航线，至今春秋航空尚未获准开通。这迫使春秋航空除了继续挖掘节约成本的潜力外，还要想些创收的新招。
　　今年，春秋航空公司内部认真研究了卖飞机站票以及在飞机上卖房子、汽车的可能。但没想到消息一出，立即引来大批媒体记者。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大多怀 疑其炒作，更有乘客在飞机上直接抗议销售。“你拿了我们的低价票，又不让我们卖东西，那我们不亏死啦？以后你就没有便宜飞机坐了。”王正华感到左右为难。
　　两周前，春秋航空一架从厦门到上海的飞机因晚点两小时及改降机场，遭到120多位旅客罢上机及索赔。四天后说起这事时，王正华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这是无政府主义对机会主义罪过的一种惩罚。”这位前街道党委副书记说了这么一句晦涩难懂的话。
　　对于王正华来说，眼下更大的麻烦是各地高速铁路建成后给春秋航空所带来的冲击。今年9月，郑州到上海的动车组启动，票价仅为200多元。一个月后， 春秋航空就停飞了上海到郑州的航线，撤出了郑州机场的廉价航站楼。王正华已经提前为之作了准备，今年7月底，春秋航空就已获批中国香港、中国澳门、日本、 韩国、俄罗斯及东南亚等地的航空客货运输业务经营权。
　　飞出去，是春秋航空下一步不得不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