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华沙,波兰民众对总统卡钦斯基夫妇和其他空难遇难者表示哀悼。 (Sean Galup/Getty/图)
■波兰,一个重视民族记忆的国家
■“卡廷惨案”绝不只是一场大屠杀
■看不见的机器都是有主的
■来自波兰网民的一条微博“今夜,波兰失去了他的儿子和女儿”,被转发了数万遍
■沉浸在总统坠机身亡、大批精英遇难的悲痛中,波兰人正努力让他们的国家有序运作
挽歌
那携带死亡之音的风,
遥远的道路,悲凉,
露水,荆棘——
不仅是你灵魂的一部分,它也是我的
——《这就是一切……》玛丽亚·包列柯芙斯卡-雅什诺热芙斯卡
波兰第一夫人玛丽亚·卡钦斯基的遗体终于回到总统府时,她的丈夫已经安静地等了她两天。
因为在坠机现场辨认玛丽亚的遗体需要时间,她回家晚了。
卡钦斯基一家人在这里度过了4年半的时光,而这座见证着波兰200年悲壮历史的建筑周围,现在满是人们亲手剪下的红白玫瑰、孩子们抱去的玩具熊、球迷摆放的足球俱乐部徽章。
4月11日星期日,对波兰在这个90%人口为天主教徒的国家来说,这是一周中最重要的日子。数千信徒聚集在圣约翰大教堂,天主教华沙教区大主教KazimierzNycz和依据波兰宪法刚刚继承总统职位的前下院议长科莫洛夫斯基共同主持弥撒,为一天前在俄罗斯斯摩棱斯克坠毁的总统专机中的96名遇难乘客祈祷。
弥撒全国直播。Nycz主教说:“我们的国家再次在卡廷失去了最好的精华。面对这样的灾难,我们必须团结。”
遇难的乘客包括了宗教、政界、军界的代表,他们本准备去祭奠的卡廷惨案受难者,也正是反抗苏联入侵的军官、主教和公职人员。代表团中甚至有卡廷惨案的遗属。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悲剧。苏联人在70年前杀害了波兰的精英人士。今天波兰的精英人士在前往悼念被杀害的波兰人时又死在那里。”波兰前总统瓦文萨获悉噩耗后,一边流泪一边说。
宗教挽歌一遍遍唱着。教堂外,政府降半旗致哀,丧钟声延宕到整座华沙城,有人在阳台挥舞国旗,有人跪地哭泣,还有人与总统府官员一起静默悼念。失去总统的波兰,悲伤蔓延。
依法一丝不乱
我们只要走进这密密的森林,
便可见到一片理所当然的谷地
如果有什么怀疑
风也会把它吹散。
——《乌托邦》维维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4月12日,空难后开市第一天,波兰货币兹罗对美元汇率令人意外地上涨1.2%,股市指数微涨0.17点。
正如美国《纽约时报》的评论,突如其来的灾难考验着波兰诞生只有20年的“短浅的民主”,不过“波兰国民保持着坚定和沉着”,为了不让“年轻的民主”被“卡廷森林的诅咒”推翻,波兰政府和国民“正在全力以赴”。
依据宪法,下院议长科莫洛夫斯基当天就宣誓就职。他承诺“充分听取其它政党的意见”,决定将要提前的大选的具体日期。
遇难的高级军事将领的职权,第一时间按照预案,由他们的副官接任。此前的大选中,同一政党同一选区、得票数居第二位的候选人,也依法接替了遇难国会议员的席位。
尽管失去了副部长,波兰外交部的运转依然正常。中国驻波兰大使馆相关负责人说,波兰外交部24小时保持与各国使团的联络,效率甚至比平时还高得多。
此前的副行长维西行克,接替了遇难的中央银行行长。周一银行开业前,维西行克保证:“中央银行一丝不乱,履行法律规定的一切职能。”
“我很平静。”华沙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库兹尼亚尔说,“我看到了我们国家的最高领导者的作为,我确信,不会有什么错误的、危险的、不负责任的事情发生。”
无论是否喜欢这位总统,波兰人都团结起来为他祈祷。Facebook和Twitter等网络平台上,几乎所有波兰人都把头像修改成黑白。一条微博,“今夜,波兰失去了他的儿子和女儿”,被转发数万遍。
高中生托马什·克莱什奇说,自己虽然从来没赞同过总统的意见,不认为他是一名优秀总统,但仍要为他哀悼。而50岁的扬·泽潘斯基说,“这场悲剧让我心碎”,“我从未支持过莱赫·卡钦斯基,但今天,所有波兰人,不论政治意见如何,现在都要站在一起”。
不过,哀伤并没有令所有波兰人失去选择的理性。弟弟的离世或许并不像很多政治观察者猜想的那样为哥哥带来选票,比如波兰商人雅努什·基斯拉克就觉得,遇难总统的双胞胎哥哥不应该参加即将提前举行的总统选举,“这是一个家庭悲剧,但这个国家应该由一个不像卡钦斯基兄弟这样苦命的人来管理”,他说。
4月13日,波兰克拉科夫,约400名民众示威抗议将总统及其夫人埋葬在当地的中世纪国王墓地,因为这样做意味着承认卡钦斯基是“波兰的国王”。 (CFP/图)
连玻璃都没打破的剧变
每个开始
毕竟都只是续篇,
而充满情节的书本
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一见钟情》辛波斯卡
对于莱赫·卡钦斯基的离世,瓦文萨有足够的理由悲伤——在他和团结工会斗争最猛烈的1980年代,莱赫一直和他并肩战斗。
莱赫·卡钦斯基13岁的时候,曾因出演电影《偷月少年》风靡一时,他在1980年31岁时获法学博士学位,拥有了可以在体制内谋得一份优差的进身阶梯,但他却投身到波兰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之中。如果卡钦斯基当初选择了演艺或教育研究,那么今天的波兰不一定会多一个影星莱赫或大学者莱赫,但一定不会有总统莱赫。
有观察家总结剧变在东欧国家持续的时间:罗马尼亚用了10个小时,捷克斯洛伐克用了10天,东德10个星期,匈牙利10个月,而波兰则是10年。在东欧剧变过去20年的时候,柏林街头有一幅著名的纪念招贴画——“一切始于格但斯克”。它指的是,波兰变革以及苏东剧变其实都肇始于1980年的“团结工会”发起的格但斯克船厂罢工。罢工开始时,卡钦斯基在格但斯克。
这个决定波兰命运的十年,莱赫是直接的亲历者。他和瓦文萨关系密切,越到后来,他的身影频繁地出现在命运转折的重要时刻。莱赫把他的命运牢牢绑定在“团结工会”这艘大船上,瓦文萨就是这艘船的船长。他活跃在罢工、与政府的谈判活动中,1981年团结工会被取缔的时候,莱赫和瓦文萨还一起进过监狱,直到这艘船终于有惊无险的靠岸。1989年决定波兰历史命运的圆桌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波兰统一工人党决定允许团结工会参与新召开的议会的选举,卡钦斯基作为工人领袖的法律顾问也坐在桌边。
这场谈判是波兰剧变的尾声。团结工会赢得了执政党开放供自由选举的几乎全部议席,甚至连执政党的议席,还必须依靠团结工会向民众发出呼吁才能过半数……波兰的变革隧道,可以说是执政党和反对派从两头共同打通的,所谓的“剧变”连一块玻璃都没打破。
卡钦斯基是这十年的一个见证者,但这十年不属于卡钦斯基。
1990年,他因为在如何对待前政权的秘密警察问题上的分歧和瓦文萨决裂。虽然,他做过最高检察院院长,当过参议员、众议员。但1995年当他准备在总统职位上和瓦文萨等政治名宿一决高下时,民调显示他的支持率仅为1%。卡钦斯基明智的退出这次选举,他知道,这个游戏暂时还不属于他。
这个时期的主角依然是瓦文萨。随着变革日渐落幕,曾经吸纳了80%产业工人、纯粹因为反对而暂时结合在一起的“团结工会”开始出现分化,从“团结工会”中一下子分化出大大小小两三百个政党。
利益分化导致内阁变动频频,坚决的休克疗法引来怨声四起,当然更重要的是,市场化的深入使得工人必须回到工厂,再也不能在政治上发挥显著作用,这注定了瓦文萨这个革命者的悲剧。波兰人相信瓦文萨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他该回到格但斯克船厂继续当他的电工了。因为,更具活力的政党已经蓄势待发,它们比破坏一切的瓦文萨更能带给波兰希望。
对于波兰政局而言,1989年是一个分水岭。此前是大的波折隔三差五,此后则是大乱没有,小乱不断。不过,正是由于之前十年的磨合,政党之间在法律框架内的攻讦只能算是小打小闹。1989年的圆桌会议,1997年的新宪法,对于普通波兰人而言,早已注定了路尽崎岖大道平的前景。左右轮替的顺风顺水,甚至让人以为波兰早就对此驾轻就熟。
但1989年不是卡钦斯基政治生命的分水岭,他因为和瓦文萨的决裂而默默无闻。直到他终于从二次政党轮替后重新找到人民的诉求,反腐败,重新回到传统价值的保守主义成为卡钦斯基的鲜明特色。2001年,卡钦斯基和双胞胎哥哥组建法律与公正党,酝酿着向总统发起挑战。
(本文来源:
南方周末 )